太阳初升，那两位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。
赫尔打着哈欠，翻了个身。艾雅则眨了眨眼，感受难得地在阳光来临后醒来的体验。
她们都没有起身，而是继续躺在泥土地上，躺在那些初生的青草幼芽之中。她们呼吸，她们伸展，用全身感受这片森林里难得的安宁。
“结束了。”艾雅说。
“结束了呢。”赫尔跟着说。
“话说，昨晚腐蚀的土地，我还以为就这样彻底烂掉。”
艾雅说着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，比起昨晚一踩就陷下去的软烂，现在的泥土显得感觉了许多。
“不会彻底烂掉的，”赫尔说，“自然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的多。”
阳光洒满森林，将暗的魔力驱赶进了地底深处。在那温煦的阳光之下，本以为已经死去的枯枝野木都长出了新芽，溃烂的泥土也都重新变得松软。
新生的芳香随着清风从四周而来，或许不久之后，又会有昆虫也在角落里寄居，那些飞禽走兽也会再回归这里。
无论是因为人类的魔法，还是气候的变化，无论是地狱恶魔的侵扰，还是圣光降下的奇迹。世间的种种对于这天地自然，都只不过是沉入大海里的一颗石子罢了。
「那光明的归于光明，那黑暗的归于黑暗」
听着赫尔讲述的自然，艾雅也不禁感叹道。
“这就是自然的循环吗。”
“嘛，我也是听我德雷卡老师讲的就是了。”赫尔笑嘻嘻地说。
艾雅已经闭上了眼睛，她深深地呼吸，用身体感受着周围吹来的新生之风。
她感觉全身都很放松，这不只是因为这自然的安宁，也是因为昨晚那场连续不断的战斗终于结束。
事情完美结束了，她想。不仅邪教徒死了，恶魔也死了，而且安捷卡还活着，大家都还活着。赫尔一如既往，自己也……没有彻底陷入血脉的诅咒。
她很感恩，这是她好多年以来都没有的感觉。感恩无上的圣光一直保佑自己，感恩圣光让自己遇见了这样一位值得相处，值得以性命相交的舍友。
在自己每一次陷入诅咒带来的疯狂时，她总会制止自己，并帮助自己。即使自己几近恶龙，也被她成功……
昨晚的回忆逐渐清晰，那最后的肉搏战在艾雅的脑海中播放到了结尾。艾雅猛地睁开了眼睛，满脸潮红。
“啊！！”
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她，突然大喊着坐了起来。
“怎么了！怎么了！恶魔又打过来了吗——”赫尔被艾雅这一大喊吓得，噌的一下也坐了起来，但她刚坐起来，就看到眼前伸过来的一个巴掌。“呱！”
这巴掌正面拍到了赫尔的脸上，把刚坐起来的她一下又给拍回到地上。这一掌当然是艾雅拍的。是她突然想到到昨晚这个尖耳朵对她做了什么，然后害羞到下意识打出来的一巴掌。
而看到赫尔又摔回泥土地里，带着泥土和草颤巍巍爬起来的时候。艾雅意识到，自己做的不对。毕竟当时情况紧急，赫尔也是迫不得已。
“啊，赫尔”艾雅支支吾吾地开了口，“你没事吧。”
艾雅伸手扶起了赫尔，看到赫尔那淡红皮肤的脸蛋上深红的巴掌印，她感觉自己的问题问的很没用。
“疼……”赫尔耷拉着脸，有点委屈地嘀咕。
“啊，这个，那个……还不是你昨晚……那样子给我喂药。”找个褐发的少女在强词夺理试图给自己找个台阶下。
“……那样子？”赫尔若有所思，然后恍然大悟“啊，那个。那个有什么不对吗？”
“当然……难道对吗？”虽然情况紧急，但无论怎么说，亲密接触都是很重要的事情。无论是母亲教的，还是在伯爵府上学的，艾雅都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情。
“可莉娜当初就是这样给我喂药的啊。”赫尔回忆说。
“诶。”听赫尔这么一说，艾雅愣住了。
莉娜，是赫尔说过的故乡的挚友，而且还是一位圣光教的修女。
艾雅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太古板了。毕竟主要目的还是喂药，既然在危机时刻连修女都愿意这么做，那现在太过在意的自己好像才是错的那个。
“不过好奇怪……莉娜那次喂了药之后，也是一脸通红，也打了我一巴掌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为什么挨打的都是我，下次回去应该问问清楚。”
“赫尔，昨晚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告诉莉娜比较好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赫尔歪着脑袋，显然满脑袋的问号。
只有这种时候，艾雅才会想到赫尔确实是个年龄极小的家伙（半精灵，十七岁。）
……
小小的闹剧后，两个人都从土地上起来。毕竟既然已经起身，也就不可能在接着躺下休息了。虽然赫尔觉得躺地上也没什么，但艾雅觉得果然还是要回宿舍再好好休息。
而且还有另一个问题，衣服。
赫尔还穿着那两件破烂到只能勉强遮住身体的单薄布衣。艾雅则更惨，她原先传来的冒险套装已经又撕又烧得什么也不剩下了，现在的她是靠着那块桌布当斗篷勉强遮挡身体。
这别说是学院的学生了，连是个城里人都看不出来，简直就是山里的两个野人。就在艾雅思考怎么把这块桌布整的更像是一件衣服的时候，赫尔突然钻到了她的背后，掀起了桌布。
正在思考的艾雅突然觉得屁股后面一阵凉风，那脸噌的一下红起来。艾雅下意识一个转身飞腿甩到赫尔脸上，再一次把这个尖耳朵给打到了地上。
“你在干什么啊！”艾雅喊着说。
赫尔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，边拍拍掉身上的土，边伤心地说。
“没有了，艾雅，没有了。”
“什么没有了。”
“尾巴，尾巴没了”
“……”
“粗粗壮壮长长的，你会自己摇摆的尾巴没有了。”
“那种东西，本来就不该有的！”
“不能有吗！”赫尔很委屈地说。
别说尾巴了，鳞甲，厚皮，红瞳，这些因为血脉诅咒而在自己身上具象化的龙的象征，现在都已经随着药物的生效，从自己身上脱落变回无形的魔力散落在空气中了。
也是因此，现在的艾雅又变回了那白皮肤的人类模样，若不是这个足够大的桌布，那真的是麻烦大了。不过这样也好，毕竟这比有什么东西还留在自己身上要好些。
“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还长着那条尾巴啊，真是的。”艾雅随口说。
“因为你手上的鳞片还没有消失啊。”赫尔就答了。
“什么！”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，艾雅赶紧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。当她看到自己右手前臂上的四块鳞片时，她的额头冒出了冷汗。
她想到了那位大智慧之书里的鬼魂，秫老所说过的话。她希望自己是想错了，但一想到昨晚那不顾一切施展火焰的自己，她又觉得这样的结局是理所应当。
她伸手，摸了摸那几块红色的鳞片，那红色的，稚嫩的，却又坚硬的。那陌生又真实的触感和微微发热的温度，让艾雅的脸色变得逐渐平淡。在触及的时候艾雅便知道了，这不是魔力具象化出来的鳞片，而是真正的从自己手臂上生长出来的鳞片。
艾雅的身体，又朝着诅咒的方向进了一步。
“那个……你没事吧，艾雅。”赫尔关心地问到。
艾雅没有回答。
……
“对了对了，我们要不要回营地去看看他们。”
赫尔突然举起了手，和艾雅说出了自己的提议。
“什么？”
“去看看小伽兰他们吧，他们应该也打完了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看你之前也很在意安捷卡她们吧。”
提到安捷卡的名字，艾雅突然想起来，对着赫尔说。
“安捷卡。对了，安捷卡她还活着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啊。”
艾雅觉得是大事，很激动，但赫尔却理所当然。
“你知道安捷卡没死。”
“对啊，我和你说过的吧。”
“你说过吗？”
“我说过啊。”
“那位救了她的老师……”
“那个黑猫啊，就是我萨满班的老师啦，我没和你说过吗？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你有没有备用衣服。”
“备用衣服？”
“你指望我穿这个破桌布去吗！？”
“嗯……好像，确实不行。”
“在这种事情上就不要多加思考了，应该直接说不行。”
在一来一回的对话后，两个人还是决定了回营地去看一眼这个事情。这不仅是想去看一下战斗的结果，让这次事件有个完整的结尾，也是为了让艾雅转换一下现在有些糟糕心情。
当然赫尔没有想那么多，她只是找不到话题后随口一说而已。而且赫尔确实有事要去找一下金发贵公子少爷和那个黑猫老师。
……
赫尔从手镯里找了一下，最后找出了一套打包整理好的冒险套装。
“来，给你衣服。”当然，赫尔也给自己取了两件衣物，换掉自己身上这破烂布料。
艾雅接过了衣服，小心地打开包裹的布，将衣物收到破桌布斗篷底下，然后慢慢穿起来。
“我们这样去营地，不会被其他老师发现抓起来吧。”
“为什么要抓我们。”
“我说啊，赫尔，我们俩其实是翻墙逃出来的，这件事你没忘记吧。”艾雅边穿边说。
“什么翻……啊，对对对，我当然没忘记。”
“你根本就是忘了！”
“哎呀，没事的啦，我们就是去见一面就走。而且杰克老师会给我们打掩护的，大概。”
“大……概，算了，我们自己多小心一点就好了。”
赫尔看着正在穿衣服的艾雅，听到了她的回答。挠了挠头，有些若有所思。艾雅似乎有些变了。要是之前的话，计划稍微有点危险就肯定会被拒绝掉的。赫尔想了一下，但她也没有想出什么。一拍手，赫尔便把这个疑虑抛到脑后去了。
再一看，艾雅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观察自己。
那是一身白色和黑色为主的冒险家风格的衣装，看裁口似乎也是出自那套寄宿鬼魂的裁缝工具，爱姐姐之手。衣服穿在艾雅身上，虽然短了一些但还算合身，应该也是为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缝制的。
但，这套衣服会是谁的呢？艾雅想。这个包的严实的模样不太像赫尔喜欢穿的那种。之前出门很快也没有缝制第二件，这肯定不是给自己专门准备的。而且衣服明明是探险用的衣服，但装饰上却似乎是圣光教的花纹……艾雅大概猜到这身衣服是谁的了。
“这套是是莉娜的衣服哦，前几年时候的。”同样换上了好衣服的赫尔说道。
“果然。”艾雅额头冒下了一些冷汗，“莉娜的衣服借给我穿没关系吗？”
“没事啊，她早就不穿这套衣服了。”赫尔无所谓地说。
既然赫尔都这么说，艾雅也不可能现在把衣服脱下来。只是为了以防万一，也得小心一点对待这身衣服，可不能像上一身一样乱糟蹋到烧得渣都不剩了。
又想起昨晚战斗的激烈和自己身上爆发出来的火焰，艾雅就觉得那像是一场梦一样，十分的不真实。但手臂上已经被藏在衣服底下的鳞片又在提醒她，这就是现实。
艾雅又叹了一口气，手自然的提到了腰边。这手一探，就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，好像少了些什么。
“赫尔。”
“嗯？怎么了，尾巴要长出来了吗？”
“才不是！我是想问，邪剑在你手上吗？”
“不是在你手上吗？”
“我醒过来就是赤身**的，哪在我手上。”
“这样说来，我昨天晚上，好像也没注意贝贝剑去哪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艾雅看着赫尔，赫尔看着艾雅。艾雅看了看赫尔的腰间，空空如也，赫尔看了看附近的地面，只有杂草。两个人面面相觑，然后表情逐渐僵硬。
完了，邪剑丢了！
这或许算是情有可原，昨晚战斗太激烈，结束后的艾雅的龙化又很着急。谁都不关心武器的去向，这本来也没什么。衣服烧了就烧了，食物丢了就丢了。但这武器可不是一般武器，那可是寄宿鬼魂的邪剑。
艾雅感到非常自责，一直在帮助自己的邪剑老爷子，居然就这样被自己给弄丢了，这十分不尊敬不礼貌。而且弄丢了邪剑，也是对赫尔把邪剑托付给她的一种失责。
而赫尔虽然第一反应是丢就丢了，但一想到回家会被老妈盘问就马上紧张起来，觉得事情超级大条。
就在两个少女神情紧张，马上准备转身去掀地皮的时候，从两人的上方，一个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。
“原来你们俩还记得老夫啊。”
“哇啊啊啊啊啊！”
艾雅本来神经紧张，被这么一吓差点跪地上去了。赫尔更是还以为想象中他妈突然出现在现实里来骂她来了。
两个少女慢慢抬头，看见那生了新芽的枯树上，卡着一把带骷髅头的白铁长剑。当然，那就是贝贝剑了。
“啊吓死我了，贝贝剑你怎么跟个鬼一样。”
听见赫尔的抱怨，骷髅头咔吧咔吧地动着下巴，不屑地说。
“老夫本来就是鬼。”
……
总之，邪剑没有真的丢到哪个角落里给别人捡了去，就是不幸中的万幸。艾雅缓了缓神，走到枯树下伸手把那白铁长剑给拔下来。
剑其实卡的不深，似乎只是在昨晚不小心飞出去的时候**来了而已。而且这枯树的树干松垮，只需要轻轻一拔就能把长剑安然无恙地取出来……嘣
咯嘣，一声清脆的响声，那是白铁剑从中间断裂的声音。这一声吓得艾雅差点下巴掉了下来，取剑的手也停滞了下来。
只看着断剑从树枝里滑落，叮哐地刺进了土里。而艾雅还停在那里，脑子有些转不过来。
“哇啊啊啊！断了，断了！”
“别啊了，老夫又没死！”骷髅头咔咔说话，生气地打断了艾雅的慌神。
“诶？”艾雅这才反应过来，邪剑老爷子本体是寄宿在剑里的邪魂，剑确实不是很重要。
“不过老夫早就死了就是了。哈哈哈。”骷髅头冷不丁地说，并且冷冷地自己笑了起来。
“哇，冷笑话。贝贝剑，你什么时候变得爱说笑话了。”赫尔凑过来，捡起了那半个断剑。
“老夫本来就很幽默。”骷髅头理所当然地说。
“是我刚刚太用力了吗？还是我昨晚太用力了？”而艾雅还在疑惑，毕竟她就是搞断了这把铁剑。
……
答案确实是艾雅在昨晚使用的太过用力，不断注入红龙之火的魔力，还连续插入恶魔的魔眼里，进行了两次极限的爆破。在这种程度的魔力使用下来，白铁长剑还能坚持到现在才断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牢固了。
而且，艾雅理论知识并不充足，邪剑一直在用的死亡魔力，其实是水系魔力的变种。在几百年的淬炼里，白铁长剑的魔力倾向自然是水。
所以在昨天那段时间里，艾雅一直对剑灌注最纯粹的红龙之火的魔力，更是对邪剑造成相当大的消磨。
此时，断掉的邪剑**土里，和平时一样独自站着。只是现在毕竟断了一截，骷髅头的高度自然只有平时一半高。所以艾雅和赫尔只得蹲在边上来和邪剑说话。
“抱歉，老爷子，我真不知道用拿你火会有如此大的损害！”艾雅道歉。
“当时情况紧急，反正老夫自己的灵魂没有收到多少损伤。老夫原谅你了。”昨晚醒来之后便很少说话，就是邪剑消磨过大为了保存自身而做出的行为。
“诶，这么简单就原谅了吗，明明以前骂我骂的可厉害了。”赫尔说。
“瓜娃子别插嘴，那是一码归一码。不过小姑娘，这剑技附魔的用法是谁教你的，老夫只给你演示过几遍，可还没教过你吧。”邪剑对艾雅说。
“是有人提醒我的，我发现剑也能算是法杖。”艾雅说，她说的是科莱娜学姐的那句法杖就在她手里。
“当法杖用，哼，也算是误打误撞了。”邪剑笑着说，不知道算是夸奖还是觉得好笑，“不过这也就是用老夫能这样了，一般的武器可承受不住你这用法。”
“诶，为什么。”
“详细的你自己去研究吧，老夫又不是你的老师。老夫现在很累了，得好好休息休息。”
“那还是回手镯里休息吧。”赫尔说。
说到这，艾雅看了一眼赫尔正在收回手镯中的那半个剑身，又看了看眼前的邪剑。
“所以，你是要换一把剑寄宿吗？”艾雅小心翼翼地问，她还是在意把剑弄断了这件事。她在想要是换一个剑，自己也得帮上什么才行。
“不用，等老夫休息好了融在一起就行了。”邪剑无所谓地说。
“还能再融回去？”艾雅有些惊讶。
“当然，不然老夫这几百年磕磕碰碰这么多次，哪还能这样保持锋利的样子留在这里。”
“好方便的身体啊，不过这剑对你很重要吗。”赫尔随口说。
“不重要就能丢掉了吗？现在的年轻人就这么浪费东西吗！所以老夫才总说……喂，瓜娃子！不要把老夫收起来！老夫还没讲完……”
……
“这样真的没事吗？”艾雅担心地说。
“没事没事，我才不要听臭老头教训。”赫尔拍了拍手，起身伸了个懒腰，“反正他早就该好好休息休息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好了好了，我们也赶紧走吧，早去早回。”赫尔向着艾雅说。
艾雅也站起身，打算跟着赫尔出发。但这一起身，她却想到了什么。艾雅摸了摸肚子，似乎有些担忧地想了下。
“赫尔，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走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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